那一柱香漸漸滅了。
怎麼找不到打火機再來點一柱呢?
禮儀師有交代,骨灰罈要抱好,香不能斷。
如果斷了呢? 會不會找不到回家的路???
我們只能默默地坐在遊覽車裡,假裝不知道那一柱香已經滅了。
小哥走過來剛好看到了,不知道從哪裡變出一個打火機來,就這樣又點了一柱香,真是好家在!
待會要記得擲杯跟老媽說,對不起、對不起...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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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一天...向來樂觀的醫生說,就這一、二天了,也可能隨時...。
護理師來看點滴也提醒我們該準備衣服了。
到底是要穿冬裝還是夏裝呢? 我看還是冬裝吧,冰櫃裡冷,多穿一點才不會感冒。
我問Lilis說,阿嬤的小褲褲呢?
Lilis回答說,阿嬤這一兩年來都穿紙尿褲...。
那我得趕快去買一件...要去這麼遠的地方,一定要穿的得體才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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賣衣服的婦人問我,一件150元,買三件有打折。
我回答說,先看看合不合身再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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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我再次回到醫院,護理師正在量老媽的脈搏、心跳,不一會,住院醫生也過來了...。
只聽到醫生宣告死亡時間:6月23日下午3點39分...我不曉得當下是做夢還是真實...昨天我離開醫院時,老媽還朝著我揮揮手...,後來我特地去買了好幾包紙尿片...趕快捏一捏自己...醒過來...醒過來...這一切都是一場夢。
護理師拔掉老媽的鼻胃管、腎臟引流管、人工造口、人工血管和點滴,讓老媽輕鬆地上路。
耳邊聽到Lilis的哭聲,我的眼淚一直流,一直流...,好像聽人說過,這一刻千萬不要哭...要讓往生者安心地走...可是我的眼淚怎麼還是流不停...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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萬安生命的禮儀師馬上過來接人了。
我和老哥跟著念...要坐電梯了...要出電梯了...要上坡了...要坐車了...要下車了...要進門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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助念的道士說,拿兩個十元銅板來,要擲杯了。
老哥怎麼擲都擲不出來聖杯...。
原來老媽最疼的小哥正在大陸,她放不下心走...。
老媽從小就最疼小哥了。
小哥喜歡遊山玩水,只要學校一放假,他就參加各種救國團活動,所以,永遠不在家。
只要小哥一出門,老媽總是每天數著日子等著小哥回來。
日曆看了又看,好不容易盼到小哥回家的日子,她會特地煮小哥喜歡吃的菜,給小哥補一補身體。
小哥不管年紀多大,只要回到家,總會跑到老媽房間,聽著老媽叨唸著種種瑣事。
這次換老媽遠行了,最疼愛的小哥竟然不在,她怎麼放得下心走呢?
老哥說,小哥過幾天就會回來的...。
終於擲出了聖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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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大陸回來的小哥打電話給我,要不要去懷遠堂?
我說,好。
看著老媽的相片,想起多年前Lilis背著她爬上位在三樓的一家照相館。
我說,老媽,我們要幫你照一張美美的畢業照,她很開心地說,好啊!
我不知道當時已經失智的她是不是知道畢業照的涵義...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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懷遠堂的靈桌前擺著一把大梳子、一隻手錶、一副假牙、三盤素菜和一碗白飯...。
老媽帶著微笑的畢業照彷彿仍未遠行...。
小哥恭敬地點了二柱香,香煙裊裊中我瞧見小哥泛淚的眼眶...。
小哥說,他回來的那一個晚上就已經把老媽從冰櫃拉出來看過了。
老媽三次病危,小哥都在大陸,幾天不見的小哥瘦了一圈,憔悴的臉龐有著深深的哀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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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媽遠行的『這一天』終於到來。
舅舅們從南部趕上來,三個哥哥跪著行大禮...。
老媽一直到失智,都還記得阿嬤生了五男二女,這次五個兄弟都來送行了...。
望著外面一大堆親戚進進出出,我跪了又拜,拜了又跪...臉龐濕了又乾,乾了又濕...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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禮儀師要家屬到靈堂後面準備入殮...。
老哥特地把凱寧前一晚做的無限卡放在往生被上。
老媽不要再省了,這個卡沒有額度,您盡量刷吧!
看著老媽化著淡淡的妝,面容祥和地睡著覺...我又淚眼模糊了...。
道士在旁提醒,不可以哭喔!
怎麼能不哭呢...這一別可是永不相見啊...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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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高高舉著引魂幡,引領老媽走向人生最後一段路...,老媽,您要跟著我喔!
看著老媽被推進那個熊熊烈火的洞口,我滿臉淚水跪著喊:火來了,老媽快跑、快跑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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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一柱香還是點著。
新家到了!
老媽的新家早在十年前就已經買在老爸旁邊; 宗翰、小叔叔、祖母住樓上,祖父住在隔壁棟,這麼多親人住一起,老媽肯定不會寂寞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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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媽您過去11個月受苦了...從今爾後,您可以無病無痛,化為千風,做個快樂的菩薩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