過往數十年歲月幾次接近死亡,從小時候的懵懵懂懂,到二、三十歲時對生死的輕視忽略,四、五十歲面臨死神的敬畏恐懼,『放手』變成一個難解的課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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祖母是鼻咽癌過世的。

她病重出院回到我家,記得那幾天家裡人馬雜遝,所有的姑姑、叔叔們都出現了,個個面容凝重,我年紀小不懂事,心裡頭好奇怎麼家裡這麼熱鬧...?

有天半夜突然燈火通明,耳邊傳來唏唏嗦嗦的聲音,我撐不開沈重的眼皮再次進入夢鄉。

隔天一早,祖母直挺挺地躺在客廳的床板上,用一床棉被從頭蓋到腳...隨之而來的種種服喪細節,早已不復記憶。

腦海中的童年時代總是註記歡笑飛揚的青春片段,卻往往忽略猙獰恐怖的死神身影,只因不用面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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祖父90幾歲走的。

好端端的人突然胃出血,幾度進出醫院,療養院一間換過一間,接著,大小便失禁...。

衰老的過程好像都有固定的節奏,總要修完整個學分,耗盡所有心力,才能拿到一張死亡證明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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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爸走得突然。

他一直在大陸二哥的公司幫忙,突然有一天在車上就不行了,緊急送到醫院經過搶救無效,短短一天就往生。

我們幾個小孩趕到大陸奔喪,告別式只有幾個親人,躺在棺木裡的老爸安詳地睡著,一切是那麼的不真實。

冗長的老後歲月折磨病人也拖累家屬,像是永遠退不了場的生死劇,演員不想演,觀眾還想看,病情到哪就醫到哪,誰也不知道終點。

親屬驟然離世雖然美其名為『福報』,對在世的親人卻有如突然喊卡的一齣劇,演員不玩了,觀眾卻不想走,聲淚俱下地希望演員從幕後再次回到幕前,因為我們沒有道別、沒有經歷生死大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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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往幾次直系親屬的死亡,我只能接受事實,沒有抉擇的問題。

可是這次老媽過世,我從頭到尾參與,終於理解為何喪親之痛久久無法消散。

老媽下腹部反覆的感染導致她頻繁地在急診室和病房間輾轉流連,照護的壓力無所不在,常常是,剛剛踏出颱風眼,旋又捲入暴風圈。

好不容易出院調養的老媽,三餐外加點心和下午茶,食量比我還大,除了不認得家人,一切正常。

我們兄妹三人每天晨昏定省,確認平安無恙...過幾天或幾個星期以後,總會突然接到安養院看護的來電:

尿管掉了、尿袋變紅、腎臟引流管掉了、人工造口泛紅、尿液太髒...需要掛急診...往往讓我好不容易平復的心情再次翻攪沸騰,住家--->安養院--->醫院成為我過去幾個月的自轉軌道,雖說『生命總會找到出口』,可我媽卻一再走過死亡的幽谷,不知出口在哪。

三次病危通知一再觸碰家屬的敏感神經, 80多歲失智殘障的老弱身軀,『不救』是讓病人無病無痛早登極樂,卻可能落得不孝的臭名(和醫生鄙夷的眼光); 『救了』的結果卻是...肛門變成人工造口,尿道改為腎臟引流管,下半身水腫讓一條腎臟引流管變成二條,食物從口腔改成鼻胃管進食,靜脈找不到改裝人工血管...體內器官變成身外之物,遊戲規則一再改寫,人體組織也得重新定義

醫生治療臨終病人通常是 --- 感染打抗生素,營養不良補充白蛋白,血紅素降低就輸血,血壓過低就裝加壓計,腹部長膿就引流...每種症狀都有SOP,務使病人再現生機,延緩死亡時間。 

經過十個多月的治療,老媽身上的管子越來越多,下半身器官陸續發生的症狀,已經到了群醫束手的地步,我們無奈地簽下了DNR同意書,並告知醫生僅施以緩和醫療減輕病人的痛苦。

當醫院發出第三次病危通知時,我緊握著老媽已經漸漸失去溫度的手,輕聲向她道別,祈求菩薩接引往生極樂淨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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科技讓人不得好死---心臟不好可以裝循環輔助器,肺臟不好可以裝呼吸器,肝臟不好可以血漿置換,骨髓不好可以輸血,免疫不好可以打抗生素,即使是垂死的病人也可以撐好久,可是,有沒有人想過,只留一口氣在的病人到底是死還是活?

老師教過歷史、地理、國文、數學...卻沒有討論過『生死學』這門課,不只病人,醫生也很迷惘,到底是要醫『生』還是要救『死』?

生命從出生到死亡是一個完整的循環,生命的寬度更勝於長度,延緩生命不應該是醫生唯一的職責,如何讓病人有尊嚴的往生,畫下完美的句點,也是臨終醫療的一部分。

當病人的生命面臨倒數計時,醫生應該要想辦法讓病人善終,不要讓病人受苦,家屬也要學會放手,不要為了再看一眼、捨不得,造成病人無謂的折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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過往數十年歲月幾次接近死亡,從小時候的懵懵懂懂,到二、三十歲時對生死的輕視忽略,四、五十歲面臨死神的敬畏恐懼,『放手』變成一個難解的課題。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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